葉珊坐在病床上，身後靠著兩個松軟的鵝絨枕頭。枕套是淡紫色帶荷葉邊兒的，一看就不是醫院的標配。是助理小魚特意去附近商場買的，因為葉珊說醫院的枕頭，硬到膈人，還有一股難聞的來蘇水味。

藍顏暉一直靠在雪白墻壁上，抱臂瞧著小魚將一應日用品，換成葉珊喜歡的款式和顏色。

待小魚退出病房合上門，他才拎了角落的一把折疊椅，坐到病床邊。

他默不作聲的看著葉珊，冷靜的審視，目光深不見底。

葉珊假裝調整身後的靠墊，回避著他的目光。不得不承認，她怕藍顏暉這樣看她，她不敢與那目光對視。怕碰上他的眼睛，她的秘密便無所遁形。

靠墊全部整理過一遍，她無事可忙，只好轉過身，拿起桌上的水杯，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。

掌心托住溫熱的杯底，目光墜落在杯中，水晃蕩了一會兒歸於平靜了。

病房裏沈默的像宣判前的法庭，葉珊異常乖巧的像個犯了錯的孩子。

“鬧夠了嗎？”藍顏暉開口道，語氣裏沒有太多指責，很和緩，又有些疲憊。

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+電梯門還緊閉的時候，裏面就傳來口哨聲，漸進清晰，最後停在了這一層。

電梯門打開，銀柄手杖觸地發出一聲脆響，驚得昏昏欲睡的徐希子和護士雙雙擡頭看向電梯口。

藍淩掃視了一遍空蕩蕩的走廊，停在由護士站起身的護士身上，挑眉道：“葉珊。”

剛才哄散工作人員時還一臉彪悍，這會兒見了藍淩竟秒變成小白兔，扭捏的指了指走廊拐角，捏著嗓子小聲說：“702~”

藍淩側頭，微一點，徑直走向了葉珊的病房。

轉過走廊，拐彎兒時，目光低低的掃過座位裏的徐希子，傲慢極了，仿佛她已與桌椅融為一體。

希子敢肯定，藍淩根本就懶得細看，只知道那裏坐了個人。

藍淩走到門口，提起手杖，銀質豹首正要敲上去時，門忽然自行開了一條縫，無聲無息的……豹首向後縮了一下，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裏面飄出來……

“你適可而止吧。”是藍顏暉。

藍淩遲疑了一下，向後跨出一步，上半身後傾，望了望茶水櫃後面，隱在拐角的半個身影，確定無人覺察時，他影子一樣貼近門口，決定聽一會兒墻根。

“你是不是喜歡她？”葉珊指著門口方向質問藍顏暉，“今天你一定要給我一句實話。”

藍顏暉的手交疊握住紙杯，眉眼低垂著，留海兒淩落而下，遮光蔽日，他精美如畫的五官，陷在陰影裏。

沈默片刻，他輕輕點了點頭。

“不可能！”葉珊一下就躥了，“騙人！你怎麽可能喜歡她？她不是你拿來搪塞我的擋箭牌？”

女人就是這麽奇怪。他不承認，就一再的追問，現在他認下了，又不肯相信。

“那你說……我是為什麽跟你分開？”藍顏暉挑眉看向她，責問道。

葉珊啞口無言，她當然知道分手的原因在自己。可她不管。她就是要藍顏暉只屬於他。

她無言以對，只能這樣幹望著他，葉珊以為會從他那雙漂亮眼睛裏看到責怪、怨跟嫉妒，甚至是恨。

可她沒有看見很明顯的情緒波動，只是淡淡的涼涼的，這讓她心裏沒底，慌亂一片。

然後，她聽見藍顏暉說：“我喜歡那女孩，你死心吧。”

葉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她從床上坐起來，伸出雙臂想去把藍顏暉拉過來，她想要觸碰到他，摟在懷裏，感受到他體溫略高的身體，好像這樣做，他就不會離開她。

她撲了個空。藍顏暉先一步起身走向窗口，推開一扇窗，讓外面微涼的風吹進來。遠方傳來一陣悠揚的鈴聲，此時正是落日時分，天邊的霞光美得醉人，藍顏暉一手扶著窗把手，一邊向下張望。

原來在中心醫院旁邊是一所中學，與醫院後花園比鄰，從窗口望出去，剛好能看見學生們從校鐘下的教學樓口湧出來，熙熙攘攘的穿過操場，向敞開的雕花大鐵門流去。

在這群說笑打鬧的學生中間，獨自走著一個短發齊劉海兒的女孩。

她很白，頭發卻黑的像墨，顯得她整個人白得刺眼。她很漂亮，從男生看她的目光和女生的白眼裏便能知道。

從來沒有人稱讚過她的美。她在這所私立中學裏沒有朋友，因為她根本不屬於這個金錢堆成的象牙塔，像誤闖進仙境的愛麗絲，夢醒就回到現實世界。

小時候，葉珊常常跟在白婷婷身後，像個小女仆。白婷婷去哪兒她便去哪兒。

白婷婷身邊總圍繞著一群女孩，她們不和葉珊說話，盡管天天見到她，上廁所時都把包包掛到她身上，讓她買咖啡時會有禮貌的說聲謝謝，眼神卻從不與她交匯，好像她只是個送咖啡的。

那時候葉珊綴在這群女孩身後，也是孤零零的。

然後，葉珊長到12歲，出落的越發美麗，就連隨便撥一撥劉海兒，操場籃球架下的男孩就會吹口哨。那幫女孩嫌搶了她們的風頭，穿過操場時，會刻意加快腳步，把她甩的遠遠的。

幾次之後，葉珊就不再費力追她們了。葉珊也不坐吹口哨男生停在門口的跑車，知道那不是白坐的，而且也只能坐一陣子。

她開始一個人獨來獨往。

女孩們一邊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她，一邊交頭接耳兩句，譏笑兩聲。流裏流氣的男孩在她身邊蒼蠅繞，吹口哨，跟著她走上一段路。她冷冷的，不搭理他們，沒多久也就覺得沒勁了。退回了籃球架。

齊劉海的漂亮女孩走過操場，原本人頭密集成林的操場，漸漸劃開一條白線。

不知誰要下龍宮，在海面上劈出一條水道。齊劉海女孩一個人坦然的向前走著，冷著臉，不與旁邊的人打招呼、不對視，仿佛整個操場上攢動的都不是人，是海水，喧囂沸騰的海水。

忽然一個白衣身影，從黑壓壓的人潮中橫穿而過，劍橋包斜跨在身前，黑色校服反手搭在肩頭。他只穿了件白襯衫，領口敞開兩顆紐扣，鬢角還有一些籃球場流下汗水。

他的步伐很快，像一條急流，頭頂淩亂的發，隨著輕快的步伐一顛一顛的，顯得格外有精神。

男孩從另一個角度劃開人群，徑直走向女孩。

當他如一個發光體由黑壓壓的人群中現身時，冷著臉的女孩看見他，黑洞一樣的眸子忽然有了光，臉上的冰霜瞬間化開，很柔軟的笑，好看的像一朵白玉蘭。是只屬於他的笑。

白衣少年含笑走過去，只是互相笑望了一下，兩人沒有說話，也沒有停下腳步，只是不約而同的調整了步伐。一個輕快了些，一個放緩了些。肩挨著肩，步調一致的往校門口走去。

兩邊的人們望著他們。他們卻只望著彼此。你一言我一語，有說有笑，視旁人為無物。

一陣大風吹過，吹亂操場邊的一片的柳樹，發出嘩嘩嘩的聲響，長長柳條飛起來。

扶著窗把手向下望的藍顏暉，忽然找不到男孩女孩的身影了，莫名的心亂，撐住窗口探身出去張望。

風息了，橫飛的柳條落下來，操場上只有一片放學回家追跑打鬧的貪玩學生，齊劉海女孩和白衣少年早不知去向。

藍顏暉不舍，又向校門外更遠處的人群望了望，低聲念叨著：去哪兒了？

忽然，被人從身後攔腰抱住，那人的體溫、氣息、味道，他都再熟悉不過了。

原來在這兒呢……想到這的時候，他的雙眼暗了下來。

“求你別走……”葉珊雙手緊緊環住他，臉頰緊貼在他背上。

這也是我想說的話啊……藍顏暉望著漸漸暗下來的蔚藍的天色，在心底說：可先走的……是你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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